5月25日消息,1997年IBM超级计算机深蓝(Deep Blue)战胜堪称国际象棋棋坛神话的加里·卡斯帕罗夫,震惊世界。如今20年已经过去,回头来看,那场比赛现在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人工智能方面的启发呢?当年亲身报道过那场比赛且一对一专访过卡斯帕罗夫的Backchannel主编史蒂芬·列维(Steven Levy)近日撰文讲述比赛背后的故事,称IBM之所以能赢,不只是因为计算优势,更多是因为发动了心理战。
  以下是文章主要内容:
  比赛的房间布置得像个假书房一样——像是几个好朋友可能一块玩场友好的国际象棋对局的那种地方。但该房间里对战的是专业人士,只有一人是有偿出赛。那个人是IBM计算机科学家穆雷·坎贝尔(Murray Campbell),他的职责是在他帮助编程的计算机的指引下挪动棋盘上的棋子。他看上去从容淡定,眼神透露出几分期待,仿佛不知道公交车将会在哪里停下来的乘客。另一方是国际象棋世界加里·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他看上去极其专注。他在打量着棋盘,似乎在尝试判断哪个棋子要背叛自己一样。他的脚踝在晃动。他显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此同时,他想象的对手——位于市区这座摩天大楼35楼某个地方的一台超级计算机——不仅仅没被压力困扰,甚至不知道压力为何物。
  我当时在现场,至少观察了一段时间。当时是1997年2月,我在给《新闻周刊》(Newsweek)报道卡斯帕罗夫和“深蓝”的比赛——IBM计算机击败人类世界的历史级比赛。我努力地为这一报道争取封面刊登,尽管编辑声称“我们永远都不会让国际象棋比赛上封面”。我理直气壮地跟他说,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国际象棋比赛,而是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的史诗级较量。我终如愿是因为我提议的封面标题:“The Brain’s Last Stand”(人脑的背水一战)。那周没有名人去世,也算帮了个忙。卡斯帕罗夫X射线般的眼神和超级自信的神态征服了美国的报刊亭,当时人们会在报摊驻足看看那些周刊在封面上放了些什么内容。“The Brain’s Last Stand”标题时至都会被想起来。连卡斯帕罗夫本人在上周的TED Talk演讲中也提及了两次。
  尽管国际象棋不会是计算机几个世纪以来要处理的困难的事情,但它毫无疑问是人类智能的一个象征。不管计算机未来会取得怎样的丰功伟绩,AI发展史上都会有深蓝那场比赛不可磨灭的一笔。
  但那不是在Equitable Center中心举行的那场六盘制比赛意义如此重大的原因。20年过后,很显然那场比赛的结果的意义很大程度在于卡斯帕罗夫是如何被击败的。虽然强力的计算和机灵的算法让深蓝在和他的对局中占得胜势,但实际上该世界是被精心策划的心理攻势所摧毁的。该攻势是IBM执行的,它既利用了计算机的计算优势,同时还融合了人类的狡诈。在该六盘制比赛的后一盘里——开局双方打成平分——卡斯帕罗夫表现得心神不宁。“我知道我没有精力去展开复杂的博弈了。”他在其近的著作《深度思维》(Deep Thinking)中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盘下了一步很冒险的、终也断送获胜希望的棋时如是写道。那台机器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这背后大有故事。
  心理战
  在那场比赛举行9周前,我曾跟卡斯帕罗夫和领导深蓝团队的IBM科学家C.J. Tan共进午餐。在餐桌上,两人都表现得很真诚,时不时透露比赛对各自的意义。20年后回头来看当时的文字记录,我想到了几样事情。一是两人都自信满满。C.J. Tan在那之前曾向一位记者表示,IBM“不再进行科学实验了”,现在他改口说,“这是看看计算机未来能够走多远的实验的一部分,我们将尽我们所能去赢下比赛。”听到他说IBM的获胜前景,卡斯帕罗夫觉得很恼火。“我不觉得谈论我输掉比赛的情况是恰当的,”卡斯帕罗夫说,“我这辈子还没输过呢。”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点是,我们对比赛的心理因素的讨论。“我希望这个因素会尽可能地小。”卡斯帕罗夫说道。
  如今来看,那些因素对比赛结果的影响似乎要比深蓝的技术成要大得多。事实上,C.J. Tan说到的IBM要尽其所能去取胜,包括对它的人类对手发动心理战。
  其中一项心理战工具是敌明我暗,出其不意。在那场比赛之前,IBM没有给卡斯帕罗夫提供深蓝的练习赛的文档记录,这让他很不满。他觉得自己处在不利的位置,因为对于跟人的比赛,他会有对手详尽的比赛表现资料,因而能够专门针对对手的风格和弱点制定比赛策略。而对于深蓝,他能够做的是研究帮助IBM设计系统程序的棋手——但IBM团队的一位国际象棋大师是世界排名不靠前的美国棋手乔尔·本杰明(Joel Benjamin),对于卡斯帕罗夫来说,根本没有研究他的必要。卡斯帕罗夫跟我说,比起研究本杰明的比赛,“我的人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他有怀疑IBM在与经验更加丰富的大师级棋手秘密合作。我曾在那次午餐期间直接向C.J. Tan求证这件事情,他回复称,“没有那回事。只是跟本杰明合作。”
  但在比赛时,IBM透露令人敬畏的大师米格尔·伊列斯卡斯(Miguel Illescas)在它的团队里,还有另外两位扮演顾问角色的大师也是。(卡斯帕罗夫在其著作中称,他只知道伊列斯卡斯曾跟深蓝进行过练习赛。)卡斯帕罗夫完全没有办法去准备比赛,因而有些心神不安。
  IBM使用的伎俩远不止是这个。下面来说说卡斯帕罗夫在他的书中提到的一个小案例。比赛期间,人类棋手有时候会根据时机来下一步棋。例如,他们可能已经胸有成竹,如果棋局按照他们的设想发展,那他们不会马上下那一步可给他们带来胜势的棋,而是等待一定的时间,制造自己处在困惑当中的假象。IBM实际上通过程序设计复制了这种伎俩。2009年接受国际象棋刊物采访时,伊列斯卡斯透露,有时候深蓝很快知道下一步棋该怎么下,但它会等待几分钟才会行动。当国际象棋计算机像这样停顿的时候,它往往意味着机器遇到困难了,又或者宕机了。当卡斯帕罗夫下了一步理想的棋,机器会马上下,以期给卡斯帕罗夫他落入陷阱的印象。“机器变得不可预测,会给对手带来心理影响,这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伊列斯卡斯说道。
  比赛的转折点出现在第二盘。卡斯帕罗夫赢下了第一盘,自我感觉很好。第二盘,比赛非常焦灼,双方陷入恶战。但在第36步棋上,IBM的计算机做了件让卡斯帕罗夫浑身颤抖的事情。在当时的情况下,几乎每一个的国际象棋程序都会选择攻击卡斯帕罗夫无掩蔽的皇后,而深蓝却下了一步要微妙得多、终效果也更好的棋,从而一举粉碎了卡斯帕罗夫对于电脑程序的能力的印象。对于卡斯帕罗夫来说——以及对于很多的观察者来说——深蓝似乎突然变得不再像电脑程序那样下棋了(抵制了攻击皇后的诱惑),相反采取了一种只有睿智的人类大师级棋手才有可能尝试的策略。通过一开始不在卡斯帕罗夫面前充分展现深蓝的实力,IBM诱使他低估深蓝的实力。几天后,他如是描述道:“突然之间,深蓝一瞬间变得像神一样。”从那一刻起,卡斯帕罗夫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跟谁下棋。用他的话来说,他陷入了“致命性的沮丧”当中,他继续比赛,但终认输。
  第二盘后,卡斯帕罗夫既为自己的失利焦虑不安,又对深蓝究竟如何下出一步跟电脑程序的下法如此不像的棋充满怀疑。“它令我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他现在在书中写道。拿到解释深蓝所做的事情的记录文件——以及证明没有人工干预——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念想。事实上,在第五盘比赛之前,他提出他不会出场比赛,除非IBM交出记录文件,至少要提交给能够检验一切都没有问题一切都合规的中立方。IBM向第三方提供了一小部分记录,但没有分享一整个文档。
  在第二盘之后,卡斯帕罗夫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经过一番苦战,他在之后的三盘比赛里都跟深蓝打成平局。但除了应付他深信是对手使诈的问题带来的额外心理压力之外,他在身体上也觉得很疲劳。尽管双方前五盘战成平手进入后的决战,但卡斯帕罗夫对于后一盘比赛心存畏惧。在第五盘比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被问及伊列斯卡斯有关他现在已经惧怕深蓝的评论时,卡斯帕罗夫回应称,“我并不怕承认我害怕!”这与他比赛前的自信满满有着天壤之别。
  的确,第六盘比赛演变成了一场溃败。从我们记者坐在的位置来看,卡斯帕罗夫似乎从一开始不在状态。他后来说,他“当时完全没有下棋的兴致。”在第七步这一步本应采取序盘下法的棋上,他犯下了异乎寻常的失误,观众席也不禁发出表示难以相信的叹息声。看上去他像故意要输掉比赛。他散漫地下了几步棋,然后一脸不情愿地宣布认输。在乱成一团的赛后新闻发布会上,卡斯帕罗夫一时表现得很愤怒,一时又很沮丧。
  在那场比赛后,我极力争取到了与卡斯帕罗夫的一对一采访。我们在他的团队下榻的Plaza酒店的一个宴会厅里会面。宴会厅里空空的,只有一些用于宴会的餐椅。我们面对面坐着——像棋手那样,但当然我们中间没有棋盘。卡斯帕罗夫一坐下来重申了一遍他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提出的一个要求:IBM同意提供更加有利的条件,择日重赛。
  当然,他抱怨没能看到深蓝完整的记录文件。“没有信息可看,”他抱怨道,“我没兴趣看那些记录片段!我想要看的是整个记录文件!这是他们的义务!”
  不过,即便在那个时候,他也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输掉比赛。“我一直都没能摆脱第二盘的阴影。”他跟我说,“它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他接着总结道,“这是个人与全球大的企业之一之间的对抗。”
  确实,IBM的股价在那场比赛结束后应声上涨。该公司从未同意卡斯帕罗夫的重赛要求。
  对于AI,什么才是该担忧的?
  时至,卡斯帕罗夫不再去角逐国际象棋头衔了。他现在是名政治活动家,所面对的对手甚至比IBM还要可怕: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他现在认为,国际象棋的未来将在于人类和机器棋手之间的协作。在近发表TED演讲时,他没有谈及与深蓝的比赛中对IBM的不满。
  然而,在他的书中,他还是忍不住又谈到自己的不满——计算机记录文件,使诈,错误引导,跟几位大师合作。他倒有说他不再认为IBM是通过作弊赢得比赛。但他谈到了一种具体的情景(起源于伊列斯卡斯的那次采访):IBM可能在后一盘比赛前夕对深蓝进行了改动,那些改动针对的是终断送他获胜希望的那一步棋。他含糊地暗示道,IBM那时在他的私人空间安派了说俄语的保安,这可能解释了后时刻的改动。并不是说他们作弊,但这还是说不过去。
  我在细想这些疑惑,即便它们可能更像是妄想。令人惊讶的是,深蓝那场比赛举行的时候,AI的发展处于“寒冬”时期。如今,它在蓬勃发展。我们每天都能听到机器学习令人惊叹的成。但在2017年,我们看待它们的方式不一样了。我们将它们视作不可避免之事。
  典型的例子是去年的围棋比赛,DeepMind的AlphaGo程序击败了18次世界棋手李世石。相比国际象棋,围棋对于计算机来说要有挑战性得多。不过AlphaGo并不需要使用IBM当初用来迷惑、欺骗乃至摧毁卡斯帕罗夫的那些伎俩。比赛结束时,李世石对他的对手表示尊敬,同时也为计算机科学的进步感到敬畏。不过,虽然那场比赛理所当然地引发了广泛的关注,但在神话程度上它完全无法跟深蓝的那场比赛相提并论。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资金和机器学习技术,没有认知障碍是机器无法克服的。
  在报道卡斯帕罗夫和深蓝的比赛的时候,我以为比赛的戏剧性在于计算机和人类之间的争斗。但实际上它却是一个关于人的故事:在资本主义利益驱使下,他们联手AI来摧毁全世界伟大的棋手的自信心和尊严。这让我想到AI应该让我们担忧的地方不是Skynet,而是开发、实施和运用那些系统的人类。
  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仍然支持那些相信AI的进步将会让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变得更美好的科学家。说到底,将计算的力量用于认知是一项伟大的、历史性的人类事业。但我可以给这句话加上附注吗?
  永远都要记得查看计算机的记录文件。